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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主有话说

《三联生活周刊》(2010年第20期)旧文,发表时第一段略有改动,最后两段有删节,现在把原文贴出来,送给屡次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删节版的朋友们。深灰色文字为删节。

 

外出实习的英国舍友们都陆续回到了那所名叫洛克街二十五号的房子里,上学期形成的“今天我是小厨师”活动又在大家的强烈建议下恢复起来。据安迪说,活动的主旨是为了贯彻共产主义的原则;据卡尔说,活动的目的是为了发挥规模经济的作用;据汉斯说,活动的意义是为了教会大家“分享比独占更重要”的道理;据凯瑞说,活动的内容是平均每人每周必做一餐晚饭;据我看来,活动的实质就是没事找事穷折腾瞎胡闹。

今天是素食主义者约翰掌勺,我既不想说英语又不想吃素,于是谎称晚上有事,赖在办公室消磨时间不回宿舍。可是吃饭的权利可以放弃,做饭的义务却不能逃避,于是只好饿着肚子在屏幕前面反复比较是炒面省事还是炒饼省事。注视着满屏的诱人图片,终于发现这些原来在国内根本不屑一顾的东西,如今看起来竟然是世界上最美妙最亲切的食物了。

据说炒面和炒饼算是天下最没技术含量的烹饪了,可是看着满屏的“老抽两勺”和“鸡精五克”,想想我橱柜里仅有的半瓶油和半罐盐,莫名其妙就觉得心里充满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悲怨。家里的老抽在煤气灶左边从外往里数的第三个瓶子里,那个玻璃瓶有红色的顶子;家里的鸡精在抽油烟机侧面架子上从右往左数的第二个盒子里,那个塑料盒有绿色的盖子。在北京的时候,我好像从来没有亲手碰过那两样东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里谁会去抚摸厨房角落里那些并不起眼的瓶瓶罐罐呢?潜意识里,我好像总觉得那些调味料就放在伸手便可以够到的地方,如今真的要用它们了,才发现它们远在八个时区以东的千里之外。

说来惭愧,我平生第一次完整地做好一餐饭,不是在北京,不是给父母,却是在洛克街二十五号的厨房里烧给一位英籍尼日利亚裔的第五年医学生安迪吃。那是圣诞前最后一个工作周的周五,房子里的同学们大多迫不及待地逃回了各自家里,安迪是除我以外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吃饭的时候他还告诉我说自己尚未确定是否应该多在剑桥享受几天清闲的生活,可第二天早晨我出门的时候却看见二楼右边紧闭的窗户和拉开的窗帘,说明他已经离开剑桥并且在两周内不会再回来。

每每这种时候,孤独、寂寞、惆怅与忧郁这种种异常抽象的名词,便化作具体得不能再具体真切得不能再真切的感受,被强制注入我本就因生活琐事而变得异常焦躁无奈的心情,整个生活的天空都变得沉重而且迷惘,像风雨交加中的黄昏般凄凉与伤感。我知道和许多人比起来自己已经足够幸运,我知道其实自己并没有多少值得抱怨的遭遇和可以抱怨的资本,但谁又能否认远离亲人独自奋斗的日子,不是成长路上的砺炼与煎熬呢?人生的路途太远太长,在看不清未来的时候,谁又能自信地认为今天的付出必然能带来明天的收获呢?

在这个没有星辉也没有风雨的夜晚,我想也可能生活本来就是一次旅行,你的终点并不重要,过程或许就是全部的意义。这旅行既不是休闲又不是狂欢,身旁同行的伙伴也难免聚聚散散。你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穷尽世间的风景,可你的脚步却忍不住总要匆匆前行:因为你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老去,总有一天连吃苦奋斗都会成为奢侈的渴望;又或许你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习惯,习惯用灿烂的笑容去和世间的挑战接吻,然后从心底欣赏生活中色彩斑斓的每个维度——而那些在你心底最重要的人们,他们应该永远都不会走远,就像家里厨房中的那瓶老抽与那盒鸡精,你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他们,并且相信他们总在某个熟悉的老地方过着安然若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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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郁

陶郁

19篇文章 11年前更新

英国牛津大学政治学博士研究生。祖籍江苏,生于陕西,七岁随父母徙广东,十二岁后常居北京,先后就读并毕业于通州二中、北京四中、北京大学、剑桥大学。嗜读书,喜美食,好旅游,爱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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